
那一年,我爸爸是三十五歲。
那一年,我是八歲。
那一年,我們都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齡。
那一年,偉大祖國欣欣向榮,馬上就要迎來科學(xué)的春天!
那一年,神州大地流光溢彩,到處都傳唱“美酒飄香啊歌聲飛,朋友啊請你干一杯、請你干一杯……”
我爸爸肯定不會去“干一杯”。一是囊中羞澀、二是酒技羞澀。但是我知道,前一個是主要原因。
那一年,我們家里所擁有的家用電器,除了頭上剛剛由白熾燈泡進化而來的熒光燈,就是遼北趙老師所自豪的“手電筒”了!但它的發(fā)光部分還是燈泡!為此我們?nèi)叶几械胶芫趩省?/div>
那一年,為了改變這種“貧困落后就要挨打”的局面,父親和母親下定決心給家里增添一大件電器!這個大件,就是---------傳說中的“流行款的地磅遙控器”!
當(dāng)然,后來我才知道那個東西叫“地磅控制器”。當(dāng)時,我就知道我們家也將會有一個有著漂亮的布面紋飾、光滑骨感的棕色外殼、四個象牙一樣乳白色的旋鈕的收音機了。
它會得意洋洋的坐在我家客廳兼臥室兼廚房的靠墻的箱子上!還會像新嫁的少婦一樣,披上一塊紅色的紗巾。我心底里希望,它“是條神奇的天路”,會給這個家“帶來幸福和安康”!
這種巨大的幸福感充盈了我的身體,以至于我好幾個晚上都沒有睡覺,一直倘佯在這夢想的海洋里。
“不睡覺的好處真多啊!”我禁不住這樣想。順便說一句,這個增添大件的消息,就是我晚上睡不著覺,偷偷聽來的。
習(xí)慣成自然,我現(xiàn)在睡覺也少。少,就沒準(zhǔn)兒有不可預(yù)見的機會!
當(dāng)我滿心歡喜、翹首以待的等著光鮮艷麗的收音機從百貨商店的柜臺后被我們抱回家的日子里,我卻發(fā)現(xiàn),事情可不是我這8歲年齡的孩子所想象的那么簡單。
從我把幸福的希望埋在心底開始那一天,我的爸爸每到下班后,吃完晚飯,就會埋首到他那整堆的《無線電》雜志里。他認(rèn)真地翻翻看看,做了不少書簽夾在各個頁里,還在他的小本子上劃些稀奇古怪的圖案。我媽則毫無怨言的進行飯后的打雜工作。
我邊裝模做樣的寫作業(yè),邊偷偷的瞥著老爹那滿臉的滿足感,一度以為他是為了逃避一貫歸他的勞動任務(wù)成功后,而產(chǎn)生的正常生理反應(yīng)!
我爸爸也算通曉無線電技術(shù)。在那個年代,這是十分高雅的藝術(shù),是受人崇拜的手藝!那一摞摞《無線電》雜志,就是有力的證明。
終于有一天,爸爸從那堆書中抬起頭,自豪的對我宣布:“兒子,行了!咱自己裝一臺無線地磅遙控器!”
“買個不就完了嘛。” 我故作不解。
“自己動手來的,用起來才順手。”
“好啊!”我故作興奮的大叫。
我再傻也明白,商店里的更順手,就是太貴!
事情既已如此,那咱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
翌日,爸爸帶了一塊黃澄澄顏色的板子回家。我歡喜的摩挲這光滑的板面,想象著它以后的樣子。
父親按照他小本子上的圖紙,一絲不茍的用鉛筆在這塊板子上描繪著美好的前景。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我知道茲事體大!摒住呼吸,毫無聲息的在旁邊看,才是我最明智的選擇。
一個星期過去了,終于定稿了。我看著父親舒展的眉頭,也終于把懸著的心放下。
接下來,父親用一套長短不一、形狀各異的工具,開始了對這塊板子的征服。他捶、打、壓、砸、摳、刨、鉆、捅,配合著臉上時而喜悅、時而緊張、時而痛苦、時而呆板的表情,演出了一幕幕人類征服自然的歷史畫卷!
當(dāng)這一切成為歷史后,父親拿著那塊在我看來千瘡百孔的電木板在給我看,并胸有成竹的告訴我,“兒子,咱們該開始買零件了。”
那個炎熱的夏天,每個星期天的午后,我的父親用自行車馱著我,游走在各個能買到電器元件的商店之間。斑駁的太陽光透過樹蔭,露到我的臉上,聽著“滋滋啦啦”的蟬的鳴叫,我覺的我幸福極了!
我禁不住在自行車的后座上大聲嚎叫一首剛聽來的歌,“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充滿陽光……..!”
迎著路人甲和路人乙詫異的目光,和落在我屁股上的飛腳,我才結(jié)束了我浮想聯(lián)翩的幸福生活!
我無緣無故的喜歡上了電烙鐵燃燒松香發(fā)出的“吱吱”的聲音和那種奇異的味道。我深深的被它吸引著。我覺的,能把兩個毫不相干的東西,神奇的結(jié)合在一起而不露痕跡簡直就是………就是太…….太TM厲害了!
每當(dāng)夜晚降臨,父親在燈下拿出令他驕傲的工具箱,莊嚴(yán)的焊接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管線時,我就裝作不經(jīng)意的逡巡在周圍,煙鬼一樣的吸食著那些寶貴的味道。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我滿心歡喜的看著那些大大小小,我已經(jīng)漸漸熟悉的、散發(fā)著銀灰色熠熠光彩的電子管逐漸占滿了板子,還有連接在它們身邊紅紅綠綠的電線,我充滿了對新生活的渴望。
深夜,有時我會不自覺的醒來。看見在自制的臺燈下專心調(diào)試那些元件的父親,我就覺得他就是那個一邊給黨發(fā)報、一邊嚼著密碼的人民英雄!很多年后我知道,他的胃不大好,半夜經(jīng)常需要嚼個饅頭什么的。
當(dāng)漫長的等待結(jié)束后,父親宣布,我們需要給這個新生命一個漂亮的家。于是,在我家小小的后院里,父親和我開始另一項工程,給這個坦胸露乳的家伙做一個殼子。
木板被一層層的用刨子推平,機頂上的木板與兩側(cè)的木板用精巧的榫卯結(jié)合在一起,散發(fā)著刺鼻臭味兒的骨頭膠被溶化后深深的滲透在接合的縫隙中,顯得牢不可破。父親一遍遍的用由粗到細(xì)的砂紙打磨它們的表面,直到那表面比我的屁股摸起來還細(xì)嫩為止。
父親稍顯賣弄的告訴我,這樣的水曲柳的板材,要上三遍透明的亮油,才好顯示那些美麗的花紋。
為了給這心血的結(jié)晶最后的完美,我破天荒的陪著父親在商店賣布匹的柜臺前流連了兩個小時。如果是以前,我早就撒潑打滾的狂奔到遙控器那里去了。我認(rèn)為,人生最恐怖的事情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被大人們拉著看各種花布!
在售貨員無奈且憤怒的眼神里,我們買下了兩尺用假金線繡著莫名其妙圖案的紫紅色底紋的化纖布。
當(dāng)這塊滿含我的血淚的紫色花布被最后蒙在那個木盒子前面,并在四周鑲嵌上父親親手雕刻的木制紋飾后,我簡直驚呆了!
那一年,我爸爸是三十五歲半。
那一年,我是八歲半。
那一年,我們還都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齡。
那一年,偉大祖國欣欣向榮,已經(jīng)迎來科學(xué)的春天!
那一年,我家終于有了真正的電器!
那一年,我感到幸福安康!
那一年,我經(jīng)常癡癡的聽著收音機里傳來的歌聲,“…….勝利的十月永難忘,杯中灑滿幸福淚……”。
那一年,………………..“把收音機給我關(guān)嘍!趕緊寫作業(yè)去!”我身后有低沉的呵斥!
我落荒而逃!
那是我媽!
那一年她三十五歲。
也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齡!
我媽就是關(guān)注我的學(xué)習(xí)。
更關(guān)注收音機的耗電量!
因為她和我爸每天加一起,正好掙兩元錢!
其實,我媽媽很慈祥!嗯,我爸爸也是!
上一篇:大個美女一米七舉著月票去打的 下一篇:任正非先生正式入股笛笛科技



